第九章 再死一遍
“和小余的同屏并不是一场比较，只是一个被刻意安排的巧合。”我回想起蔺思昀的话。在这段临终见证里，再一次经历自己的死亡，这确实是一场被刻意安排的巧合。
我回到窗边，天光正在被逐渐收拢回去，老小区内传来锅碗相交和绿叶菜倾入油锅的悦耳声音，家家户户的炊歌，为那一幕将在厨房里上演的戏码做好了铺垫。
我仿佛位于一处剧院的VIP包厢里，居高临下的看向我生前所窝过的出租屋。尽管心中有千百般的抗拒，但我的脚下如同生了根一般被牢牢钉在原地。一种更为强大的心念让我必须再去死一遍。
六点半左右的时候，那间厨房的灯被突然打开，我看到我自己走了进来。虽然距离相距较远，并不能看清自己的样貌。但作为戏中的主角，我清楚的知道我当时做过些什么。
“我”来到窗边，将原本半开的窗户关上，搭上锁扣，甚至还检查了一遍窗户的气密性。
接过一杯水，倒出两片安眠药，仰头服下，如同吃维C片一样的简单。
伸手按住煤气阀的旋钮，看着青蓝色火苗冒出。
这一切，都冷静到过分！
在那一晚上，我没有丝毫的内心波动，因为一旦出现波动，就极可能在片刻之内就泛滥成灾。
可如今处于旁观的我，却无比希望，能有一个变故，将“我”荒诞的行径打断。
窗帘在此时被拉上，以另一种形式将这独特的重演打断。但这毕竟只是在小余的记忆里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，“我”的死亡依旧在继续。
我感觉到了，窒息。
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从窗外伸了进来，探进我的胸腔，抓住我的肺叶。这是我曾用安眠药强行逃避过的痛楚，却在现在又找上了我。
我大张着嘴，拼命想从外界汲取进空气来。可那双抓住我肺叶的手反倒开始用力，挤压着我的肺泡，反把空气从我的胸腔中一点点挤出。
每一个细胞都突然的暴动起来，它们知道用以维系生存资源正在被抽走，为了争夺仅存的空气，开始争吵撕扯起来，完整的身体分崩离析。
我捂住胸口，栽倒在地上，发不出任何的声音。
当我意识再度恢复的时候，我听见了小余母亲的声音：“小余你又在看那片操场了呀。”
“嗯。”这是我所熟悉的小余的声音。
“等到明年的春天，妈妈推着你跑到医院外面去好不好？就跑到那个学校边上。”
“好！那一定要挑选一个小朋友们放风筝的日子去。”
“一定。”
我扒拉着病床从地上爬起来，呼吸很顺畅。此时已是某一天的上午，我在昏迷中跳过了一大段时间。
“对了，妈妈，你看那边。右边的第二栋居民楼，四楼从左往右数第三扇窗。那一家的灯亮了两天了，而且里面一直有一个人在哪里。”
小余没办法行动，用语言描述着那扇窗子的位置。
“是啊，我这两天也看到了，感觉有点不对劲。”小余的母亲回复。
“该不会，那个叔叔已经死了？”
“小余，不可以说这么不吉利的话！”小余的母亲立刻打断，但过了几秒之后，她接着说，“要不，我还是去报个警吧。”
说完，小余的母亲拿着手机走出病房，一个护士接替了进来，坐在床尾的折叠椅上。
信息串成一个小小的闭环，第一个发现我的尸体的人，正是小余。
居于旁观角度看着自己自杀后，我心中的不安反倒消失了。临死之时痛苦感觉的补完，确实让我安心的告诉自己，我在活着的生活已经结束，未来将拥有另一段完全不同的生活。
这是我在进入小余的临终见证后，第一次放下心来，拥有一段平静的时间。该来找出小余的初始心愿了。
我开始利用这段时间，梳理所获得信息。小余的心愿在外面的世界，这点早就已经和蔺思昀确定下来了。而外面的世界，必须聚焦到一个具体的地方。在窗外的景色中，恰好就有一个地方——那片小学里的操场。结合小余的母亲和小余间的谈话，几个重要的关键词已经浮现出来。
“啊——！”护士的惊叫声直接打断了我刚刚开始的思考。
小余捂着自己的胸口，从轮椅上栽倒下来。小余的脆骨症让她不能大幅度的运动，但在心脏突然的发作之下，她无法抑制本能的在地上打滚，一声声骨头脆裂的声音传来。
护士直接冲向床边的警铃，狠命砸下，顿时整个楼层里警铃大作。
不出十秒，三名医生撞开房门闯了进来，为首的一位，正是我之前看到的小余的主治医师。
小余的母亲一手捂住手机，脸色惨白的从门外看进来，她知道此时房间里多出一个人反而是给医生添乱。
“安排手术室！”主治医师命令道。
“是！”最靠外的医生听到立即转身跑出门外。
另外的三人以最为干练且专业的手法，将小余移上病床。
主治医师的面色严峻：“糟糕，肋骨断了。”
护士一脚踩下床下的机关，病床瞬间抬高变成可移动小车。
“你们两个控制方向，我来推！速度！”主治医师大吼道。
病房之外，已传来第一个跑出去的医生的声音：“三号手术室，所有人让开！”楼层之中一下出现了各种嘈杂的声音。
不到一分钟，小余的病床被粼粼推出门外，我也跟在主治医师的身后跑出去。
在病床经过门口的那一刻，主治医生一把将愣在原地小余的母亲抓进队伍:“一起推，我们会把小余带回来的。”
小余的母亲立刻反应过来，双手搭上病床，让速度又上升一截，蹿进医院的过道之内。
轮子与地面摩擦，伴随着刺耳的声音，闯过数个交叉口。
每个路口之上，已有护士将普通转运病人的小车喊停，在病房到手术室间拦出一套高速通路。
通道尽头的电梯打开，一套手术班组从里面冲出，转眼就消失在了手术室之后。
两旁的病房门口开始汇聚起人，穿着病号服的病人与值班的护士，他们一同挤在门口，重复着鼓励的话语。
整个楼层都知道小余的故事，因此在警铃响起的那一刻，所有人都围绕着小余运转起来。
转过一个弯，手术室已在望。小余的母亲低下头，对着小余说了一句话，但周围太过嘈杂没有人听清，我只看到了“约定”二字的嘴型。随后她将手松开，目送着小余被送进手术室之中。
我看到在越过手术室门的那一刻，小余的眼睛闪动了一下，看向外头母亲所在的位置。而后，整个世界暂停了。
手术室的门正在关上，将这个空间分为两个部分，一头叫做等待，一头叫做离去，中间交融的部分，叫做生离死别。
qidiannvsheng.com|起点女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