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朝堂暗波起
大令朝启丰元年，安京皇城，正元殿。
新帝季亭轩坐于龙椅之上，身着玄色华服，头戴玉冠，发丝束起，眉目锐利，五官深邃。
先帝晏驾，新帝登基，乃国之大事，举国服丧，无乐无歌；丧期既过，而后需祭祀祈福，叩拜先祖。
原礼部尚书致仕，新礼部尚书原是礼部侍郎，年轻，看上去机敏灵活。与右相交好，才得以年纪轻轻做到这个位置。
先帝无能，沉溺女色。朝政全权交由右相叶寒。先帝无所为，全靠右相决断大小事等。只是这些年权力握在叶相手中，朝野上下几乎全是叶相的爪牙。
现在，季亭轩想要拔除叶相的势力，收回一些他手里的权力，就实属不易。
他冷眼瞧着底下的臣子们。所幸还是有正直臣子的，比如左相安卿之一派，便是文臣君子代表，坚决拥护皇帝的。
季亭轩有些烦闷地揉着眉心，挥了挥手：“祭祀大典便全权交由吴爱卿负责罢，记住不必太过铺张便是。”
吴爱卿。
吴德庸，便是新晋礼部尚书，叶相最信任的心腹之一。
这家伙留着是个祸害，将来不能放任他，养虎为患，还是要尽早除了他。
吴德庸谢了圣恩，又道：“启陛下，微臣有一提议，便是围猎。围猎也是我大令朝之传统，只是前些年荒废了，陛下待如何？”
季亭轩略一思索：“不必了，先帝丧期刚过，岂能如此张扬？”
叶相却奏道：“启陛下，老臣赞同尚书大人的提议。”
“哦？”季亭轩挑挑眉毛，有些烦倦，他就知道叶寒这老狐狸必定不会安生，想就着围猎一事做些文章。
叶相便道：“回陛下，依老臣拙见，大令崇武，围猎一事本便是大令朝的传统，陛下不可忘本呐。”
“右相好大的面子！”左相安卿之斥道，“陛下还轮不到你我这等臣子非议，本官看右相才是忘了本！”
明正将军沈黎辰驳道：“大令有史来便年年都有围猎，不过前些年稍有中断，我大令皇室子弟大小臣子无不武艺精湛，怎么，大令朝是要变成前朝那些只拿得动笔拿不动刀文兮兮的懦夫吗？！”
“够了。不就一个围猎吗？吵成这个样子，哪点像大令栋梁，活像市井小民！”季亭轩终于开口，烦道。
叶相的势力真是大啊。他想。这些臣子早就不把他这个无权无势的新帝放眼里了。
他又想。叶寒是怎么坐到这个位置的？
当年的叶寒只是一个户部尚书身边的小小侍从，得了户部侍郎的赏识，一点点提拔起来，却又暗地里千般讨好、万般谄媚户部尚书，尚书不喜，随便给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官。
先帝很爱微服私访，逛逛青楼楚馆，转转窑子勾栏，全然没有一国之君的样子。
有一年先帝又微服私访，睡的那家青楼走水了。叶寒的府邸刚好就在附近，听闻陛下出了事，不顾性命之危冲进火海救了先帝。
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。
叶寒开始得了先帝的器重，从户部侍郎到吏部尚书，到左相，再到一手遮天的右相。
权倾朝野。
有什么法子呢？“右相一出声，百官皆附议。”这句话，连季亭轩都知道。
他也知道，右相不是那种甘心屈居人下的家伙，他不会因为手中掌握着大部分权力就会心满意足，不会因为百官拥附就失去野心。他甚至隐约感觉到，叶相的野心，太大了。
可季亭轩还是皇帝。只要他没死，就不会乖乖当个布偶傀儡，更不会乖乖拱手让出皇位。
虽有左相一脉支持，可怎敌得过右相？季亭轩母妃早逝，他与皇妹便一直挣扎在深宫，竭力不让自己沉下去淹死，母妃娘家无势，也帮衬不了。
他甚至与很多人一样不明白，先帝遗诏上的名字会是他季亭轩。
季亭轩最终还是允了围猎一事，祭祀大典与围猎都定在四个月后。没有权力，就没有说不的资格。
下朝后，他索性不回御书房批折子，便去了皇后的仪鸾宫。
皇后白婻在赏花。芍药妖冶，花团锦簇。
白婻生的美艳过人，气度雍容，风华绝代。民间相传其降生时天边霞光大放，隐有鸾影，是为福兆。
“臣妾见过陛下，陛下怎地来了？”白婻行礼笑道。
季亭轩扶起白婻，道：“皇后起来吧，朕今日与几个臣子拌了拌嘴，心里烦闷，来皇后这儿坐坐。”
白婻关切道：“陛下可有气着身子？陛下上朝也累了罢，不如先进屋歇着，我为陛下按摩按摩？”
季亭轩道：“也好，皇后的手艺朕是领教过的，着实舒服。”
白婻进了里屋，转身吩咐丫鬟道：“把本宫前几日调的香取来，搁香炉里熏着。”
复又对季亭轩笑道：“陛下好好休息一会儿罢，一会儿要留膳么？”
“不了。”季亭轩阖眼，任白婻轻轻揉着太阳穴，“朕一会儿去皇妹那儿。”
白婻颔首：“陛下与懿和长公主兄妹情深，公主是很高兴的。”
季亭轩闭着眼淡淡地道：“懿和是朕的胞妹。”
“是啊，这深宫中，有一可以全部托付的人不易。”白婻轻轻叹道，“幸好，臣妾有皇上。”
季亭轩抬眸：“皇后是朕的发妻，一国之母，终归不会如朕一般。”
“臣妾是该庆幸么？”白婻笑道，“所以陛下才是陛下呀。”
季亭轩没来由的想到了先帝时的后宫嫔妃。
先帝总是一会儿爱这个，一会儿宠那个。妃子们便竭尽全力扮得年轻貌美、花枝招展。
那时的李充容不爱这些，慢慢地又吸引了先帝。
先帝美丽妖媚的女子看多了，也有些腻烦，便盛宠清高自傲、读诗研经的李充容。
这份盛宠也持续了几年，可当李充容生下三皇子季亭轩与五公主季晓月后，容貌衰退，先帝又渐渐厌弃了她。
李充容与很多自持清高的妃子一样，自恃高洁，不屑于与其他妃子同流合污，又失了圣宠，年老色衰，越来越受排挤，连带着皇子公主也成天被欺负。
李充容对自己的孩子很冷淡，皇妹很小的时候很爱黏着母妃，却每每失望，季亭轩便安慰她，兄妹俩在皇宫角落互相拭泪，恨其他妃子，恨父皇，也恨母妃。
有年冬天奇冷，季亭轩与季晓月好不容易用少得可怜的炭火熬了过去，李充容却病倒了。重病，无力回天。先帝随意封了个昭容，权当补偿。
后来初春李昭容薨逝，他与皇妹彻底没了依靠。
李昭容的娘家不过一个小官，丝毫帮不了什么。
先帝追封李昭容为李妃，也尽了那些年的盛宠余温。
父皇随意将他们交由余修仪抚养，余修仪妒恨李妃曾经盛宠无双，对他们百般苛待。
他与皇妹就这样过了很多年。
季亭轩十七岁时，先帝忽然得了不治之症，查不出病因，只能靠一大堆补药吊着。
可无济于事。
那夜电闪雷鸣，他与季晓月还有所有皇子公主跪在冰冷的地上，等着父皇的遗诏。
一道雷落下，先帝的贴身近侍何公公从内室出来，颤巍巍地宣读遗诏。
所有人都没想到，会是不受宠的三皇子季亭轩。
原本他与皇妹还悄悄担忧过若是其他皇子继位，会不会为难他们。
孰料。
他继承了季家的江山，坐上了他人渴慕的皇位，成了站在顶端的人。可还是有如鲠在喉，利剑悬空的危机感。
而白婻聪敏，说的话做的事皆是挑不出毛病，她嗓音温和，说着做着的事，都变得温和。她不以皇后之位自傲，不以身出名门娇蛮，识大体，顾大局，很舒服。
香幽幽燃着，季亭轩猛地惊醒，才发觉自己方才打了个盹。
白婻施施然进来：“陛下醒了？臣妾想着陛下太过劳累，小睡一会儿也不碍事，顾没有唤醒陛下，陛下见责。”
季亭轩失笑：“皇后是为朕着想，何来责怪之处？”
白婻浅浅一笑：“多谢陛下。已经该用午膳了，陛下就在仪鸾宫用膳吧。”
季亭轩也只得留下，用膳时才发现，菜大多都是清淡的素食。
“陛下可别嫌弃臣妾这儿的膳食。”白婻为季亭轩斟了一杯茶，“太过油腻对身子不好的，清淡一点儿养身。再说天天吃那些山珍海味，不腻么？”
“朕还没说什么，皇后就抢着说了，朕又何曾嫌弃？恰好也合朕的胃口。”季亭轩摇摇头。
白婻笑笑不再言语，只是偶尔夹一箸菜给他。
用完膳，季亭轩倒也不再耽搁了，径直去了季晓月的晏华宫。
晏华宫里却无人，只有几个洒扫丫头在为宫里的花草修枝剪叶。
本来皇子公主们在宫外皆有府邸，都已赐封号封地。不过懿和公主与当今圣上关系非同一般，特此开恩，赐晏华宫，仍住在宫内。
季亭轩的贴身近侍是个机灵的，未待季亭轩开口，便问那洒扫丫头道：“长公主殿下在哪儿？”
那宫女转头看见季亭轩，忙伏身叩拜道：“陛下万福！回公公，公主殿下与南大小姐在风华亭内闲谈。”
“南大小姐又来了？” 季亭轩道。
近侍忙道：“长公主殿下在宫中着实无聊烦闷，想来应是唤南大小姐来解解闷。”
季亭轩本是随意一句，这小近侍便忙不迭一本正经地解释。他不禁失笑。
“也罢。”季亭轩挥挥手，“走。”
“恭送陛下。”一众宫女伏地道。
一个小宫女问：“陛下这是回去？”
年长的叹道：“长点儿心眼吧，陛下与我们殿下是什么关系你不知？陛下定是去风华亭了。”
风华亭内。
季晓月设了一盘棋，屏退丫鬟们，抿了抿盏中的茶沫。
她对面是肃武大将军南恭之女，南家嫡小姐，南银思。
“……到时本宫与皇兄知会一声便是。这令牌你拿着罢，就免了许多麻烦事儿。”季晓月执起一枚棋子定了定，缓缓放下，招来宫女递给南银思一块令牌。
南银思道：“多谢殿下，但银思还是宁愿麻烦些。”
季晓月摆手道： “你与本宫年少相识，本宫信得过你。”
南银思接过令牌道：“好罢，谢过殿下美意。”
季晓月叹道：“皇兄登基后，本宫在宫中甚是烦闷无趣，还好有你时常进宫陪本宫解闷，你不嫌麻烦，本宫倒嫌。”
南银思笑道： “宫中法制森严，应是好事。”
“罢罢罢，不说了。”季晓月道， “总觉着，自本宫得了封号后，连你也同本宫生疏了起来。”
南银思道：“家君怕啊，成天念叨，不得已呢，再说，一些礼仪罢了，殿下不必忧虑。”
季晓月道： “南大将军竟是如此？回去劝劝将军他，怕右相作甚？征战行军之人，怕这些？和他刚！”
南银思失笑道：“殿下打趣呢，我要回去一说，他又铁定吹胡子瞪眼。”
季晓月还欲说些什么，亭外忽传来一阵行礼声。
“陛下驾到——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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